第三世界工业化进程曲折性再探讨[上]

金融研究2006-09-09 16:34:33未知

    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第三世界的工业化、现代化的发展问题,再一次引起了人们的高度关注。东亚地区发展中国家引人注目的高速发展嘎然而止,东亚奇迹转入危机。人们为危机所震撼,危机促使人们思考。从发展经济学角度看,东亚的金融、经济危机所提出的问题是: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发展中国家能否最终实现工业化、现代化进而跨入发达国家行列。东南亚的危机促使人们重新探讨,当代世界经济体系中第三世界国家工业化发展的规律问题。

    一、发展的“钟形曲线”

    战后第三世界的工业化走过了一条曲折的道路,既有辉煌的成绩,也有痛苦的失败。根据战后第三世界工业化发展的实绩,大致可将其分为三个阶段:50年代至60年代中期为工业化的起步阶段,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中期为高速发展阶段,70年代后期以来为停滞—衰退阶段。这三个阶段的发展留下了一条“增长—衰退”的钟型曲线。这条钟型曲线集中反映了战后第三世界工业化发展的基本状况,是我们研究与认识第三世界工业化发展规律时必须首先承认和尊重的基本前提。

    第三世界国家国内生产总值的平均增长率在1956—1960年为4.9%,1961—1965年为5.1%,1966—1970年为5.6%,1971—1975年间为6.6%,1976—1980年为4.5%,1980—1990年为2.6%,1990—1994年竟为–0.11%。第三世界国家在60年代和70年代前半期经历了高速发展的15年,这是奇迹般的15年。

    但是从70年代后期开始,特别是进入80年代以后陷入了停滞和衰退。80年代对于一些第三世界国家,特别是拉丁美洲的发展中国家是“失去的十年”,对98个第三世界国家的统计表明:80年代中有10个发展中国家平均GDP出现了负增长,占总数的10.2%。90年代对于广大第三世界国家更加严峻。在被统计的102个第三世界国家中有35个在1990至1994年间平均GDP出现了负增长,占总数的34.3%。(WorldBank,1996)最近,巴西全国经济开发银行公布的研究报告《80年代的巴西经济》(1999)中指出:从1990年至1999年的10年间巴西的国内生产总值平均增长率为1.7%,比“失去的十年”的80年代的年增长率2.9%又进一步下降了。90年代对于许多第三世界国家来说将意味着又一个“失去的十年”。

    从“奇迹的15年”到“失去的20年”,一条钟型曲线,赫然展现了第三世界国家工业化发展的曲折与艰难,它也向人们提出了一个需要深入思考和认真回答的问题——为什么第三世界的工业化走过的是一条先增长,后衰退的道路?其中的规律性是什么?

    二、第三世界工业化发展条件的转化

    第三世界工业化的发展与经济全球化有着密切的关系,第三世界工业化的发展受到了经济全球化及世界经济体系的制约。

    在50年代前后,概括起来说,第三世界国家在工业化的初始阶段一般具有三个有利因素:其一,具有发展工业、服务业的较广阔的国内市场空间;其二,具有丰富而廉价的劳动力资源;其三,具有较好的外部经济环境。正是这三个关键性的因素在第三世界工业化初期,对推动第三世界的工业化进程起到了重要作用。

    首先,第三世界战前的经济形态大多是落后的农业经济,工业基础极其薄弱。独立后实行工业化的初期,在外国资本进入的推动和市场需求的拉动下,工业和服务业出现了蓬勃发展的局面。

    其次,第三世界的工业化初期的高速发展得益于国内丰富的廉价劳动力进入工业化生产提供的高额利润率的支持。

    第三,在工业化初期,大多数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十分落后,在与发达国家的经贸往来中,以极其低廉的自然资源、原材料换取发达国家的工业品。因此,第三世界国家与发达国家的“经济互补性”很强,客观上也有利于第三世界工业化的初期发展。

    但是,第三世界的工业化是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进行的,第三世界的工业化运动也是当代资本国际循环的一部分。资本国际循环既有促进第三世界工业化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随着介入资本国际循环程度的加深,不利的因素逐渐导致第三世界工业化发展出现了严重的障碍。从内部结构看,不能不遗憾地指出: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在加入国际分工与资本国际循环后,经过近50年的发展,尽管在绝对意义上经济有所增长,但经济、社会结构并未随之得到优化,甚至遭到了劣化,出现了严重的结构性矛盾。

    ——产业结构内部,农业、农村的衰退,造成工农业发展失调。在历史上,西方国家通过殖民化解决了早期工业化发展中的工、农业的结构性矛盾。但是,在今天的世界经济体系中第三世界国家却无法重复西方的作法,其工业化的原始积累主要是内向性的,大多具有剥夺农业和农民的性质,并最终导致了农业的衰退。当前第三世界国家的农业衰退主要表现在粮食危机上。战后初期多数第三世界国家尚能保持粮食的自给自足,进入80年代后粮食紧缺日益加剧并发展为粮食危机,非洲大陆爆发了震惊世界的大饥荒。90年代以来粮食危机依然没有明显缓解,甚至范围还有所扩大。联合国粮农组织曾对90个发展中国家进行调查,结果表明有70个国家的粮食状况趋于恶化。农业、农村的衰退导致国内市场发育缓慢甚至出现萎缩,反过来为工业化的进一步发展设置了障碍。

    ——工业体系内部出现了“双重化”的结构分化趋势。这一现象在以外向型经济为主要发展战略的发展中国家显得尤为突出。“出口导向”是许多拉美国家和部分东亚的发展中国家及地区在70或80年代以来采取的主要发展战略,也是其经济增长的主要源泉。然而,过分依赖海外市场、特别是西方市场,却使本国和本地区的产业结构和工业结构内部出现了不均衡的变动。如韩国和泰国等东南亚国家的对外贸易经常占国民生产总值的50%以上,结果产生了国内生产结构双重化的效应,即导致了出口型产业的过度膨胀和内需产业的相对萎缩,为经济波动埋下了隐患。

    以韩国的半导体业为例,80年代末在国际市场需求的刺激下,韩国企业大量投资半导体生产,并受到了政府的大力扶助。但90年代中期以来国际半导体市场转向萧条,韩国庞大的半导体出口业顿时陷入困境。有人估计,韩国国民生产总值受此影响高达20%,与半导体业相关的金融机构也受到严重牵累。经济过度开放,过度依赖外资和海外市场,阻塞了发展中国家国内产业链的自然延伸,使产业发展空间趋于狭窄,加深了发展中国家对于发达国家的依赖程度。一旦国际市场上风吹草动,发展中国家就难免出现经济波动。

    ——社会结构分化,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发展中国家是以所谓的“比较优势”加入国际经济的分工体系的,然而“垂直分工”依然是这一分工体系的结构特征。那么,发展中国家究竟有什么样的“比较优势”呢?说到底是发展中国家的廉价资源,包括人力和自然资源。这也正是发达国家所需要的和看中的。这样的“优势”正好把发展中国家送入国际垂直分工的底部,在发展中国家造成了“不发达的发展”。

    战后,第三世界国家伴随着工业化的进程,大都发生了严重的社会分化,收入差距一直在不断扩大。1996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表的《人文发展》报告指出:1965年至1980年间,发展中国家的贫困人口约为2亿,而1980年至1993年,这个数字上升为10亿。另据联合国拉美委员会的统计表明,60年代被视为工业化样板的拉丁美洲国家,70年代以来的社会收入分配差距一直在拉大,相对贫困和绝对贫困现象均在发展。70年代初期,拥有社会总收入一半左右的富有阶层占总人口的10%,而到90年代初期占总人口5%的富人就拥有社会总收入的50%;另一方面,城市贫困人口比重从70年代初期的42%上升到目前的60%左右。墨西哥的最高和最低收入差距相差25倍。巴西50年代确定的最低工资标准相当于410雷亚尔,1992年最低工资标准降至70雷亚尔,巴西有11.6%的劳动者的月工资只达到这个标准。

    80年代以来,东南亚国家的经济增长是以劳动密集型产业迅速发展为基础的。1985年至1991年,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四国的制造业年平均增长率为11.48%,比同期四国的第三产业平均增长率高3.5个百分点。劳动密集型产业吸引了大量西方资本,扩大了出口,但并没有带来本国技术水平的升级。虽然这些国家的工业化程度虽在一定阶段内有所提高,但却付出了沉重代价——经济剩余大量向西方发达国家转移,进而加剧了本国的社会分化,最终损害本国的经济与社会发展。

    以泰国为例,泰国的经济增长不可谓不快,1989年至1995年是泰国经济增长的高峰期,国民生产总值年平均增长率为9.4%,危机前泰国人均国民收入已超过2500美元。但泰国真正富有的只是占人口20%的高收入阶层,他们的收入在国民收入所占的比例高达55%,而最低收入的20%人口只拥有国民收入的4.6%。

    社会分化的直接后果是造成了国内市场和内需产业的需求约束,造成了居民,特别是中低收入阶层的有效需求不足,并进而使剩余资本大量转向金融、房地产投机。社会分化实际上是东南亚地区泡沫经济膨胀的深层原因。

    ——国际贸易环境恶化使第三世界工业化有利的外部条件日益减损。在工业化初期,发展中国家以极其廉价的原材料及粗加工产品与发达国家交换,自然“经济互补性”很强。但随着部分发展中国家出口导向加强、生产能力和产品档次一定程度的提高、技术含量一定程度的增长,对发达国家形成了压力。南北经济关系中互补性相对减弱,竞争性相对加强。国际贸易环境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贸易保护主义逐渐抬头,并使第三世界国家深受其害。以至于有的西方学者认为,今后不再会有新兴工业国家了,由于世界贸易环境的改变,依靠外向型经济走向工业化的道路已经不能通行。(Broad,1988)

    农业衰退、工业结构“双重化”、社会分化和国际贸易环境恶化,构成了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第三世界国家工业化发展的陷阱。这是在经济全球化的历史条件下世界经济体系中一种特殊的发展现象。如果说第三世界面临经济全球化的严峻挑战的话,我们认为:它具体的意味是“发展陷阱”有可能最终断送第三世界的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

    三、第三世界工业化停滞可能的后果

    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世界各国之间经济联系日益紧密。在当代世界经济体系中,处于“外围”地带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出现停滞与衰退,势必对于“中心”地带产生反馈,势必对于西方发达国家乃至全球经济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1、“外围”对“中心”的反馈

    第三世界工业化停滞对于西方和全球经济可能产生的影响是个复杂的问题,还需要进行长期的观察与深入的研究。根据80年代以来可以观察到的情况看,经过初步研究我们认为:在世界经济体系“外围”产生的问题与危机,可能将依以下三个步骤对于“中心”产生影响。

    首先,在发生第三世界国家工业化发展普遍放慢甚至衰退的情况下,第三世界作为西方发达国家的投资场所、产品市场的作用下降。这一阶段“外围”表现出对于“中心”的经济重要性下降。这一趋势自80年代以来已经较为明显地出现。60~70年代,西方发达国家对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的直接投资一直在稳定增长,发展中国家在总体上是资本净流入地区。其中当时经济增长迅速的拉丁美洲国家吸引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对第三世界直接投资的50%。进入80年代以后,特别是随着拉丁美洲国家发生债务危机,经济发展处于停滞、衰退状态,西方国家向发展中国家的投资迅速减少,并出现了资本回流现象。1984~1988年发达国家对拉丁美洲国家的直接投资减少了50%。发展中国家占西方发达国家对外直接投资总比重中的份额,从60年代的20%,下降到80年代中期的10%。(陈雨露,1997)80年代后期以来,西方资本流向东南亚地区发展中国家的数量增加,但1997年东南亚爆发危机以来又大幅度减少。在国际贸易方面,发展中国家的对外贸易在世界贸易总额中所占的比例也在下降。80年代中期,发展中国家对外贸易占世界贸易总额的25%左右,目前下降到20%左右。

    其次,第三世界作为西方发达国家投资场所和产品市场的作用下降,加剧了西方的资本和产品的过剩,对于80年代以来西方经济的“泡沫化”起了促进作用。在当代世界经济体系中,第三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担负着实际经济物品的生产,而相形之下西方经济日益“泡沫化”,即在经济总量在继续以较高速度增长的情况下,实质性物质生产活动却在日益下降。

    以美国为例,自70年代以来美国的实物经济出现了明显的萎缩。以1967年的按人口平均的产出量为基数,1990年同1967年相比,按人口平均的资本货物的产出量,化肥下降了21%,建筑机械下降了46%,油田机械下降了67%,工业建筑下降了63%,海洋运输船只下降了5%;按人口平均的生活资料的消费量,纺织品下降了66%,鞋和皮革制品下降了70%,轿车的生产量下降了43%,住宅建设下降了13%,学校建筑下降了50%,医院建筑下降了17%;按人口平均的中间产品的产出量,水泥下降了73%,粗钢下降了43%,硫璜下降了89%,铜下降了95%,镍下降了98%,铝土矿下降了98.5%。(Larouche,1995)

    7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经济长期存在巨额贸易逆差。据美国统计摘要提供的资料,构成美国外贸巨额逆差的主要是矿物燃料和制成品的入超。其中矿物燃料的入超是美国外贸逆差中最大的一组产品,主要包括原油、石油制品和天然气等。90年代初这三项产品中的贸易入超均在450亿美元以上,1990年竟高达578亿美元。其次是制成品贸易的巨额入超,主要是运输工具及零部件、轻工类产品、电器类产品等等。上述情况一方面反映了美国国民经济结构的转型,重点转向高科技产业的发展,但另一方面毕竟也反映了在整体经济活动中实物生产下降的事实。

    然而,与实物经济下降趋势形成鲜明对照是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国家的虚拟资本的急速扩张。80年代以来在世界范围内,生产、贸易与金融的关系总的表现是国际贸易增长大大快于国民生产总值增长,国际金融交易总额增长速度大大快于国际贸易增长。90年代以来国际金融市场融资总额平均以每年23%的惊人速度增长。这实际上反映了世界范围内的实物生产增长迟缓,造成了严重的资本过剩。1997年东南亚金融—经济危机爆发后资本过剩和回流现象更加突出,过剩资本大量涌入国际金融市场,进而造成了西方资本货币市场的虚假繁荣。1998年美国证券工业协会发布的有关外国经济活动的报告显示:1998年流入美国证券市场的净资本达1920亿美元。(BusinessDaily,1998)

    最后,“泡沫经济”酝酿金融风险,引发范围广泛的经济危机。实物经济与货币经济日益脱节是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特点。金融扩张虽然对西方经济具有短期的有利效应。但是,金融扩张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缓解矛盾的同时又意味着矛盾的进一步的积累与扩张。没有实物经济支撑的“透支经济”迟早会发生信用危机。金融危机又将最终反馈到实物经济领域,造成实物经济的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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